一氧化二氮，分子式N?O，一種無色有甜味的工業氣體。它還有個更為人所熟知的名字——笑氣。

　　今年全國兩會期間，兩條與一氧化二氮監管相關的提案和建議引發關注，使其又一次進入公眾視野。這種以“雙面”形象在產銷各環節、多渠道流轉的產品，目前市場流通及使用情況如何？近日，中國化工報記者就此進行了調查。

　　用途極廣的工業氣體

　　“一氧化二氮用途極廣。工業上可用作標準氣、制冷劑、助燃劑、防腐劑、煙霧噴射劑及化工原料，并可用于真空和帶壓檢漏。在電子工業領域，高純一氧化二氮主要用于半導體光電器件研制生產的介質膜工藝，是直接影響光電器件質量的不可替代的關鍵電子氣體。同時，其在航天和賽車領域可用作助推劑，在食品行業可用作食品加工助劑。”3月7日，中國工業氣體協會秘書長洑春干接受記者采訪時介紹說。

　　“雖然一氧化二氮麻醉性能弱，但因其毒性低微、鎮痛作用強、誘導和蘇醒快、無刺激性和可燃性，至今仍在醫學領域廣泛應用。”青島市精神衛生中心心理科主任潘惟華告訴記者，它通常被牙醫和外科醫生用來給接受小手術的病人進行麻醉。

　　危害健康的“奶油氣彈”

　　然而，當一氧化二氮搖身一變，換上那個叫作“笑氣”的名字，出現在燈紅酒綠的迪廳和酒吧里，便成了一種具備成癮性和危害性的“糖衣炮彈”。

　　“不法分子將笑氣用‘小鋼瓶’盛裝，以打氣槍打入氣球，再供人吸食。人吸食后全身會很麻，會止不住傻笑，‘笑氣’因此得名。它會讓人體內的內啡肽急劇升高，產生快感，極易形成精神依賴，也會出現幻覺。”全國政協委員、華東理工大學教授藍閩波向記者介紹說，近年來，笑氣在一些娛樂場所出現。但其多以“打氣球”“奶油氣彈”“甜甜的快樂氣體”等形式呈現，年輕人不清楚其成癮性及危害，出于追求刺激、獵奇、攀比、炫耀的心理，容易被誤導。

　　潘惟華曾擔任山東省唯一一家美沙酮藥物維持治療門診負責人，2019年參與過斯里蘭卡“4·21”爆炸襲擊事件救援，在戒毒和心理學方面臨床經驗豐富。“七八年前，我擔任某戒毒病房副主任時，就接診過因吸食笑氣住院的患者。”潘惟華告訴記者，“笑氣并不好笑。”

　　據他介紹，笑氣具有麻醉和致幻效應，還可在中樞神經系統中模擬一氧化氮，具有鎮痛和抗焦慮的特性。但同時笑氣也具備成癮性和危害性，長期大量吸食會影響人體維生素B12代謝，進而導致神經損傷。最典型的癥狀就是手腳麻木無力、行走不穩，嚴重的會致殘甚至致死。如果超量攝入的話，患者還有可能因缺氧而窒息死亡。

　　四處流通的網絡商品

　　這樣一種容易危害人體健康的工業和醫療用品，社會上流通的渠道在哪里呢?

　　“據我所知，有些是在酒吧。有些人經同伴等身邊人的‘科普’和慫恿，知道它不是毒品，還能‘嗨’起來，就從網絡上購買。”潘惟華告訴記者。

　　笑氣真的容易買到嗎?

　　3月6日，記者登錄某電商平臺，通過搜索發現了近20條笑氣氣彈相關信息。記者點進一家店鋪，詢問是否有貨。客服并未詢問用途與資質，直接表示：“有貨，下午可發。”記者以56.7元(不含運費)的價格購買了一盒。當天下午，店鋪發貨，并于2日后送達。記者拆開從浙江臺州發來的這個包裹，外包裝顯示“奶油發泡劑”字樣，主要成分顯示為“一氧化二氮”，生產商為“防城港市華歐氣體有限公司”，一盒10只，每只8克。作為證據，所購商品已上交公安機關。

　　同日，通過某搜索引擎，記者嘗試聯系了2個笑氣賣家。其中一個給出報價：40升大包裝1000元;1升小包裝200元，5罐起售；另需氣罐押金，大罐500元、小罐80元。另一位賣家的報價是：大小包裝產品各為800元和160元，氣罐押金分別為500元和150元。其中一位賣家表示：“一手貨，廣東正規廠的氣。”

　　記者通過某二手物品轉讓App聯系上一家店主，他明確表示有笑氣氣彈出售，“35元一盒，中國臺灣進口”。

　　這并非個例，記者通過查閱各地公開報道發現，僅今年以來，江西九江、江蘇宿遷、廣西南寧等地公安機關就破獲了多起在網絡上非法出售笑氣的相關案件。

　　利潤率逾10倍的“小鋼瓶”

　　2018年，笑氣被列入我國危險化學品名錄。據相關規定，任何單位或個人購買、儲存、使用均需獲得危險化學品經營許可證。那么，作為一種危險化學品，為何笑氣能被輕易購買?

　　“政府部門目前對笑氣生產環節的監管，不可謂不細。”洑春干介紹說，笑氣的生產、經營，必須取得危化品監管部門的安全生產許可證和經營許可證;氣瓶充裝必須取得市場監管部門的特種設備充裝許可證。同時，工業電子級產品生產必須取得工業產品生產許可證;對于供應食品行業的，必須取得食品生產監管部門的食品生產許可證；對于供應醫院的，必須取得藥品監管部門的藥品生產許可證并通過良好生產規范(GMP)認證。據中國工業氣體協會統計，國內笑氣正規生產廠家不過十數家，在生產方面進行嚴格監管相對容易，在氣瓶充裝、經營方面監管也不存在太大難度。

　　監管困難主要在“小鋼瓶”上。洑春干表示，目前在卡吧、酒吧、迪廳等場所出現的，多是充裝8克左右笑氣的“小鋼瓶”氣彈。這種“小鋼瓶”不屬于特種設備，基本處于無部門監管狀態。此外，“小鋼瓶”的制造、充裝簡單且占地小，易于隱蔽，從而造成制造、充裝、流通、使用整個產業鏈的混亂。

　　在笑氣銷售和流通過程中也存在一些問題。某地公安機關禁毒大隊一位不愿具名的教導員向記者介紹，有一部分人專門在社會上售賣笑氣。隨著公安機關打擊力度加大，他們就注冊相關合規公司，辦理危化品經營許可證，買賣笑氣。“部分賣氧氣的氣體經銷商，也‘兼職’倒賣笑氣。有的往蛋糕店賣，有的往迪廳賣。有證就可以賣，至于買方是否濫用，商家并不管。”他說。

　　非法經營的巨大利潤，也是不法分子鋌而走險的原因。一家生產企業負責人告訴記者，目前笑氣出廠均價是普通產品50元/千克、高純產品75元/千克。據了解，從工廠買來的40升(20千克)大罐裝笑氣售價一般在千元左右，分成小瓶售賣后每瓶8克，售價3~6元不等。除掉包裝成本后，據粗略估算，“小鋼瓶”利潤率最高可超過10倍。

　　亟待加強監管的危化品

　　今年全國兩會期間，履職全國政協委員15年的藍閩波提交了一份名為《關于將一氧化二氮(笑氣)列為易制毒藥品管控的提案》。在這份提案中，他提出建議——將笑氣列入易制毒管理，并根據相關管理要求對生產、經營、運輸、存儲、使用及處置等環節進行全生命周期管控;嚴格控制其在正常醫療麻醉、食品添加及科研等領域外的使用;全面排查涉及笑氣的生產、經營及使用行業，以及銷售途徑和使用范圍。

　　“一開始我們想提議列為神經類藥品或毒品管理，但笑氣在有些領域如食品工業中還有應用，不能完全禁絕。因此我們建議將其列入易制毒，這樣就會比一般的危化品管理上一個臺階，管控會更嚴格，進、出、采購都要通過公安部門，管理抓手就找到了。”藍閩波說。他還提出，倡導替代研發，研制新的食品發泡劑，替代笑氣在食品工業的使用。

　　全國人大代表、景德鎮陶瓷大學國際學院院長張婧婧提出了《關于加大青少年濫用“笑氣”問題治理力度的建議》。她調研發現，目前笑氣生產、銷售、使用各環節的監管更多依賴行政法規，除販賣達到一定金額可用“非法經營罪”定罪外，非法生產、運輸、違規大量持有笑氣，容留他人以非醫用為目的吸食笑氣等行為，無法用刑法進行約束。因此她建議，加快對笑氣的立法，將其類比毒品進行管理。

　　“笑氣的成癮性較強，危害性較大，應該加強管制。”從執法角度，公安部門相關人士向記者表示，如果沒有相關上位法支持，他們執法時只能依據《治安管理處罰法》第30條，將笑氣作為危險物質處理。同時，他建議相關檢測機構提升檢測能力，以便更好地打擊違法行為。

　　站在行業層面，洑春干提出了建議：推行由特種設備部門監管制造的笑氣氣瓶，取締“小鋼瓶”氣彈;同時建立行業網絡管理平臺，實現笑氣充裝、經營、儲運、使用全流程的定位管理，實現每個環節均可追溯，平臺同時可對違規企業進行警示，向監管部門上報報表，對特殊情況或突發問題及時匯報，并提供行業數據分析。

　　某高校一位專家表示，目前多數高校實驗室也沒有專門針對笑氣的管理辦法。如要加強監管，可參照易制毒試劑的“雙人雙鎖”管理，并在購置前讓購置方進行安全論證。

　　“笑氣的吸食人群多是心智未成熟的青少年，他們更多是心理成癮。一些青少年為逃避成長過程的焦慮、抑郁、壓力，可能就會打‘擦邊球’。”潘惟華則從社會角度建議，“注重社會宣傳，注重家庭教育，并對孩子多一些理解與關愛，也對解決青少年群體吸食笑氣問題有幫助。”